感性与理性

昆汀的电影我都看过，其中公认拍的最好是《低俗小说》，不过我最爱看的是《杀死比尔》系列。看这两部电影的过程就好像让我做了一场长长的梦，整个电影中我一直在享受导演的创造力和天赋，昆汀不是在拍电影，而是在玩电影。我注意到豆瓣上有人问“女主角的武士刀怎么可能带的上飞机？”我心疼这个观众，这么理性的人是不适合看这个电影的，或者说，看这两部电影，是不适合带着如此理性的心态去看，而是要带着欣赏艺术品那种感性的心态去感受。生活中很多的事情是需要理性的，甚至说大部分的事情都是需要理性的，但在谈论电影或是谈论艺术的时候，我想多一点点感性。

最近完成了一件静物系列的作品——《无聊的星期六下午》。在谈这件作品前我想先说说制作木雕静物的过程，第一步先想要做什么，我会想做有机物，而且要写生，有机物做完后可以有一种让时空静止的错觉。透明或者半透明的东西就算了，神仙也做不像。比如说做一只梨，我会先挑一只我认为像梨的梨，就是说它表面的所有特征，满足我们大脑对于梨的认知，而不是有一些梨，其实它的形状并不像我们印象中的梨，我们是因为看到它是真实的梨而同意它是梨，因为我们大脑对于梨的认识并不一定完全来自现实中的梨的形象，也可能是古典油画中的，也可能是某一个动画片段中梨的形状，这些本身已经被人为分析过的形象也再次影响着事物本身的形象，我们大脑均衡了这些信息以后得到一个相对平衡的认知，某种形状，某个颜色的东西是梨。挑选写生对象这个很关键，不然做到最后都达不到最好效果。然后就按着这只梨找一块大小合适的木头对比着实物雕刻，最后上色。我在整个过程中，都会省略掉很多不必要的细节，比如说绝对不用把梨表面毛孔的凹凸感给雕刻出来，最后所留下的一些细节只要精简到人们大脑对于梨的认知的底线，这就够了。

不过单纯把一件水果雕刻得很像是不够的，哪怕这个过程中有很多思考过程，它还是不艺术，而是像工艺。因为就做像而言这整个过程都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一个过程，就像是在做数学题，做认证结果的数学题。我已知了这个结果，但要去知道如何得到这个结果，从形状到颜色，要考虑的只有一条，就是怎么样去骗过人们的大脑。整个过程我觉得是要很聪明的，聪明在你的技法，聪明在你要知道删掉哪些东西，而哪些细节是绝对要高度还原的，对这个结果来说，是要很精确，甚至是有标准答案的，这绝对是一个聪明的过程。但艺术其实是可以不聪明的，甚至可以拙，可以憨。艺术不是一道数学题，艺术是感性的语文题，有些作品哪怕乍一看很理性，但背后其实是很感性的创作和思考。我曾在网上见到一位木雕家做的动物作品，像到让人惊讶，我想他对这道数学题的解答可以说是无与伦比，相当佩服他的技法。但即便如此，我相信他的作品和实物之间还是有无数区别，他的制作过程，仍旧是在做一题求认证的数学题。

做工艺或者是设计，才应该是理性占据主动的。但艺术里不行，艺术品的感性也体现在独一无二上，独一无二的意思是，艺术家在创作出那件作品的时刻以外，都无法创造出同样感受的作品出来，因为一些情绪也只可能在那个时刻才有，过了那个时刻就不会存在。我有一些作品一些藏家都希望我可以复制制作，但很多时候我对此并不感兴趣。原因可能是在创作第二件时候可能是变得更加理性了，因为已经有一件先例可以参考，你根本无法完全摆脱这样制作的经验，所以再做第二件同样作品时变得一下子理性起来了，又像是做数学题，让我觉得失去了挑战。我最早做静物系列在一年多以前，那时候我就能够雕刻出些东西来，因为对于雕刻本身来说，只要掌握了技法，不管是做橘子皮还是青蛙，都没什么不同。不过我最近才开始分析思考，究竟怎么样的作品，才会让我有应该停下来了这样的感受。我的意思是，我一直都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来，但我从没去分析是什么原因让我觉得应该停下了，我的制作习惯是，很多的灵感同时进行，不一定是埋头在同一件作品上。

我想到的是，作品里面感性与理性之间的平衡是促使我停下来的重点，有时候觉得无法收手，或者是感性部分太多，有时候又是实在太过理性，每每让我觉得可以拿出手的作品，总是要理性与感性平衡的刚刚好，但一定是感性多于理性的。如何是作品的完成？绘画一定要装完框，雕塑是装完底座。有时候明明主体那么感性，但装上一个端端正正的基座，一下子拉回到那个平衡中来，不过要说那个平衡究竟是怎么样，我想除了创作者以外没人懂，甚至有时候自己也分析不出来。说回设计，在设计中，我最感兴趣的是家具设计，我最早入门木雕，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我痴迷一些家具设计师。我最早知道的家具设计大师是汉斯瓦格纳，我到现在都很爱他的家具，有人说他的家具，是家具中的艺术品，但还是家具。相比Pierre Jeanneret的家具，就像是艺术品中的家具，种种历史原因，P.J的家具看起来是那么的感性。那种画风，拿到绘画里来说，就是有画味。感性是对人来说的，机器人肯定没有，有些东西，观众其实说不出到底好在哪里，就是有感觉，我想就是刚好触碰到他心里的那个小角落。

​

毛冠帅

2018.3